蔡励晟想了想,点了点头。其实我也觉着张霁隆所言非虚,常理想,一个省长的女儿跑去跟一个黑道份子谈恋爱,这也就算了,在一起差不多没有十年也有七八年了,到头来还没个合法名分。何况,连那杨君实身边的黄云烟都跟着骂张霁隆,我估计就更别提养杨省长本人了。
“行,小何警官放心好了,这事情就交给我了。”蔡励晟笃定地答应道。
蔡励晟刚说完话,赵景信却突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省长大人,怎么样,今天来咱们家里吃饭不白来吧?这小何小哥儿我大哥府上没带什么手信见面礼,倒是给您送了一份儿大礼呢!”
赵家兄弟剩下的四位,也都纷纷看向蔡励晟。蔡励晟也笑了笑,又转头看向了我:“还真是一份大礼……我其实还得谢谢小何警官呢!”
“谢我?”我不明所以地环顾一圈。
“看来小何警官真是不懂政治。过两天你就明白了。”赵景义面无表情地对我点点头。
——我确实是很快就明白了,而且根本不用过两天。
这之后的第二天中午,我在食堂的电视上看到的新闻:蔡励晟在这一天晚上,回到蓝党Y省党部之后,马上就召集了自己派系下的一帮骨干,外加本地的两个非盈利机构的负责人,以及本地的支持蓝党的媒体团,挨家挨户走访了每一个离退休老警察跟那些因伤病而离职的警员,并且他亲手给每个人都送上了一笔客观的抚恤金,还当着一些老大爷老大妈与媒体镜头之前,给聂仕铭打了电话,劈头盖脸给聂仕铭训斥了一顿。还用不着我去了解街头舆论,只是在食堂里,在那些新年值班警员们看到电视上播出这一幕幕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齐刷刷地鼓起掌欢呼起来;而当天,支持蓝党的电视台和国家公共卫视Y省频道,都对Y省民众于各党派省长候选人的支持度进行了报告:蔡励晟的支持度,又在先前的基础上,甩开杨君实3.1个百分点。
看样子,蔡励晟是该谢我。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看着蔡励晟极力保持着稳坐钓鱼台、却依旧按耐不住兴奋的样子,赵景信继续笑着,眼珠一转,冲着蔡励晟说道:“韬勤先生,说到这儿,您不是一直苦于您在除蓝党之外地方,没结实什么可用的青年才干吗?我看这小何警官正合适!”
赵景信这话一说出口,蔡励晟的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但与此同时,我却发现坐在他身旁的孙洁女士的表情似乎有点不对,她低下了头,故意不去看任何人,但是下巴却又朝着蔡励晟那边微微轻抬,仿佛盼着蔡励晟说什么话一眼,而过了一会,她又忍不住看了张霁隆一眼——几乎是只有半秒的一瞥,却让我这个看似无关之人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是张霁隆这一次,却根本睬都没睬孙洁一下,只是一直微笑着看着蔡励晟。
蔡励晟想了想,点了点头,对我有些关切地问道:“敢问何警官,现在你在市警察局是什么职位?”
“卑职现在是重案一组的代理组长。”我回答道。
“啊?办了这么多大案子,这怎么才代理组长啊?”赵景信惊讶道,“少年英雄,又是个做警察的天才,才是个代理组长?韬勤兄,我说句可能是我这样的人不该琢磨的事情——您说咱们Y省警察厅,是不是多多少少有点埋没人才啊?我觉着秋岩这样的青年才干,就应该得到破格提拔!您说对不对?”
而一旁的赵景智好像也不知道这里面怎么回事,从刚才蔡励晟入座,到赵景义跟张霁隆聊了那一大堆经济学名词,再到赵景仁发火,赵景智基本上就没插上话;而这会儿,他一听赵景信说叨着关于我的职位,一直在旁边嚼着拔丝葡萄上结的砂糖硬壳的赵景智总算找到自己能唠明白的嗑了,他也跟着拍板说道:“我也说句不该说的话哈,副省长大人,您说咱省的警察厅聂仕铭,那不是您的人么?要么我说,您干脆跟那聂仕铭打声招呼,直接给这位何秋岩警官把那个‘代’字去了得了!——重案一组,组长何秋岩,这名号,多响亮!”
他们在那儿说的热火朝天,我这边心里却多少有点慌:“那个……我能插一句话么各位长辈?因为夏雪平夏组长……我妈妈,暂时被借调到别的单位,我现在确实是代行组长职权,但是组长人事还是有保留的,而且我才刚到市局对长时间?与我同期的警校生好些还没过考核期呢,我又知道自己的工作水平;我先前参与侦破的几个案子,有好几个都是由夏组长领导指挥,后面我自己带头侦办的,说到底也是仰仗我在一组的那些前辈。我自知资历尚浅,还缺乏历练,能执行代理组长职权已经是捧杀了……”
“我看挺好的啊!”我正刚刚巧要把话说完的时候,赵嘉霖却发了话,她正侧着身体、枕着胳膊,半躺在桌上眨着眼睛看着我,“什么捧杀不捧杀的,你有机会升职你还不高兴?反正夏雪平也不在市局,你又已经是一组的头儿了,你干嘛不转正?”
“年轻人,谦虚是好事,但是有机会干嘛不把握呢?”我刚诧异地看了看赵嘉霖,赵景仁却发话了,
“在座的今天能在这个屋子里,跟我赵某人一张桌上吃饭,大家就都是自己家人,我也不怕你们笑话:我们赵家现在剩下这兄弟五个,老二学历最高,海外留学归来;老三是本地师范本科毕业,但当年也是学得极其吃力;老五原本只上了个学院专科,我是后来搭上了一个著名律师的关系,才让他走后门进的大学再念的法律。而剩下,我和老四我们俩一个是小学刚毕业,一个是初中肄业,照说无论学识和水平能力都不如别人。但在我19岁那年,我是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个高人,教我炒股,而我资历尚浅,兜里也就够买个烟钱、喝顿大酒的,但我当时考虑都没考虑一秒,我带着我们家这四个弟弟、还有我当时的一帮兄弟凑钱去买了股票,然后一个月内,竟然从一千块钱赚到了十万元。就是这十万元,才让我成立了第一家公司,才重新成就了我们F市赵家,才为我们明昌国际垫稳了第一块砖。何公子,你现在的条件和机遇可比我好多了,白道上,无论怎么说,夏涛那老逼灯也是本地那些当警察的祖宗,你虽然年纪小、资历浅,但是如果你当这个组长,谁敢说什么;黑道上,你有霁隆这么个大哥帮衬着,今后社会上的人,也都得看在你这大哥的份儿上,多少给你几分薄面;而你现在,又能跟蓝党在Y省的主席蔡先生一起吃饭,你想想,这是多少你这样的年轻人做梦都不敢想的?”
“我……”我不禁踌躇不决。的确,我现在真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尽了,如果像赵景仁说得那样,我主动朝前踏过去一步,说不定我的前途真的无线光明,我就可以像网上那些爽文男主一样,当个什么F市王者、成为什么傲世之神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当初那句“F市最年轻的处级干部”,也就不是一句醉话而变成真事了。
但是第一,我知道自己多大的鞋,能过什么样的河,我好不容易刚把案子办明白点儿,就让我踏入一个更高的阶层,我能胜任么?在这更高的阶层里,又会有多少徐远沈量才、又会有多少聂仕铭和胡敬鲂、又会有多少卢纮、兰信飞、上官果果呢……
而第二,我如果踏过去这么一步,至少说这第一步,我就是把夏雪平踩在自己脚下的;我要是真的去掉这“代理”二字,夏雪平就算是没了职务,虽然她现在是借调国情部,但工作关系还在警察局,而只是这F市本地的警察系统,就有多少人想弄她……现在看起来,夏雪平的确是有些对不起我、对我不好,可我不能就这么落井下石地欺负她。
“咳咳,几位老大,”蔡励晟清了清嗓子,在我正不知道该如何说话的时候,他先开了口,“你们各位欣赏人才,我蔡励晟也如此,更何况,咱们这位小伙子,确实有能力也有背景,假以时日,一定是个优秀的警察。只是我估计,我跟老聂提了,这事情可能也办不成——没记错的话,这大概是从中央警察部那儿来的不成文的惯例所有的警司警衔、或者主管一个部门的正职人员,年纪都没有低于二十五岁的。现在正值地方大选期间,虽然说咱们Y省的选举期,因为鄙人的一些事情推迟了几天,但我听说首都的国家议会可对地方的情况一点都不懈怠,而且,首都中央警察部和司法调查局,可都又密派了不少人来咱们这。我也想好好栽培栽培秋岩,但有些事情还得按照规矩来不是?”
“这话说的倒也是,可别金子没贴着,到最后沾了一身屎!”在一旁的赵景智跟着接茬到,话糙理不糙。正在同桌的阮福玲和孙洁,还有坐在我身边故意低下头侧过脸冲着我的赵嘉霖,都为刚刚赵景智的话掩口失笑的时候,赵景智的话锋又突然一转道:“不过这小何警官看起来倒是个好孩子啊!哥几个你们看看:从这小伙儿进来坐下之后,一直稳稳当当的不是?话也不多,说话的时候态度还挺好,挺守规矩的,我大哥刚刚拿他姥爷那么损打,他都没作没闹——这小伙儿身上真是一点都没有一般当条子身上的臭毛病!而且你看这大高个,长相也没得说的!真心的,刚才我和小七咱俩还说呢,要不是咱们家霖霖已经出嫁了,咱们家就应该直接把这小子招徕入赘算了!”
我正喝着刚倒上来的红番石榴汁,老四赵景智的这番话,可给我呛了个不行,尤其是我咽下去的时候才发现那口果汁里,还有颗小米粒大小的芭乐籽,整整好好呛到了我的鼻子里,我连忙取了一张纸巾才把那小东西擤了出来——但更让我难受的,是赵景智这番话我先前还以为是玩笑话,却哪里会想到他居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如此乱点鸳鸯谱。
“还真不是我说,霖霖把这孩子领到家里,我还真以为是他俩有些……有些啥呢。说实话,这小何警官看着可比那位周姑爷强多了。”一直没什么话的就坐在我对面的赵景理,也在这时候补了一刀——还真是蔫吧萝卜更辣,这位三叔还真嫌我呛得不够彻底。
“你看看,老三都这么觉着了吧!”赵景智更是得意。其他几位亲眷,也都微笑着看向了我。
“哎呀,你们瞎说啥呢……”赵嘉霖这时候立刻支起了身子,可她就这么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之后,就娇羞地微笑了起来——脸上红扑扑的不说,上翘的嘴角又像是含了蜜一样,轻轻侧目时望向我的双眼,还泛着波光粼粼,这还真是我从见到她到刚刚这一秒前,从没见过的娇羞模样……
——但是我的姐姐!咱能不能不这样?赶紧再说两句澄清的话啊!你这个时候娇羞个啥?那我开心有瘾么?
“不是
……各位长辈,我……呵呵,您几位比误会,我和赵师姐就是普通朋友关系!真的!”我连忙说道。
赵嘉霖低头噗嗤一笑,然后又拿出了平时正经的态度——看来去刚才那么一下,她还真心是在故意整我:“好啦好啦,你们就别乱说了行么?到底是你们是我叔叔,还是我是你们的姨?小学生拉郎配的话,当着蔡叔叔的面儿你们也敢说?本来就是普通同事的关系,倒搞得像我水性杨花似的……”
看样子赵嘉霖平时就算是在家,倒也真能把自己的这几位叔叔婶婶训得跟小学生似的,他们听过赵嘉霖的话,只是低头笑笑却也不说话。
正当餐桌上都静下来之后,张霁隆又连忙跟上了一句,且语气轻描淡写地,就像是临时起意一样:“我记得省长家那位宝贝千金,好像也还是单身吧?”
“哟!是吗?”赵景仁也转头看了看蔡励晟。
“嗯,正是。”蔡励晟嘴上说着,眼睛却也在不住地看着我,然后又徘徊在张霁隆和赵景仁脸上:“我家那闺女,眼看着今年就该大学毕业了,但也不知道她这大学怎么上的,四年里好像一个男孩都没交往着。我估计这孩子,也是眼光太高,我们党内首都的、沪港和山城的、还有南港和南岛的同仁们家里的公子,她居然一个也看不上,让她自己找吧,她好像也不太愿意找——我只是听说先前她好像交往过俩男生,但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全都是她跟人说分手的,我也是不知道她是跟人家腻味了、嫌弃人家了,还是人家男生怎么惹到她了。景仁兄,你还总说你们家这位三小姐不听话,就我家那小公主,唉,平时那叫一个刁蛮!好几次省行政议会吵架,我都寻思着应该把她带去!我估计她一个人跟红党、地方党团和环保党,再加上我们蓝党再联合过去一起吵架,应该都是吵不过她的!真的是……她要是有你家三小姐赵警官这一半气质,我就阿弥陀佛了!”
“脾气火爆的,是该找个温柔点的男生速配的。”张霁隆微笑着说道,“一个犀利,一个温柔这样配在一起过日子才搭嘛!”
“对啊,稳重的男生得靠着火辣的女生带着玩,而火辣的女生也得有稳重的男生收收心。”赵景仁说这话的时候,正看着我,接着又对蔡励晟补问了一句:“敢问令嫒今年青春几何?”
“马上24了。”蔡励晟也笑着说道,“我没记错,小何警官虚岁也是22了吧?”
“是啊,但我……”
“欸,这个年龄可真是配啊!22对24,大两岁根本不算大,这个我看行!”赵景义在一旁立刻抚掌说道。
“可我……”我一时之间又是有点儿懵。这刚刚把赵嘉霖跟我乱点鸳鸯谱这段褶过去,这又弄出来一个省长千金来了。待我这时候再看看赵嘉霖,却发现这姐姐依旧红着脸,眼睁睁地看着我,脸却有些拉了下来。
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我看也觉得行!”张霁隆说道,“我这小兄弟,他妈妈老早就跟何主编离婚了,就算现在是上下级关系,那夏雪平对他的事情也不是很管;而他父亲何主编现在又在搞自媒体,又是个大忙人,全国天南海北到处跑,也根本不着家。我跟秋岩我俩感觉挺投缘的,因此对于他的事情,说实话我也挺上心的,这小伙子很不错,但也不知道为啥一天天就单着。我也不怕各位笑话,我都想过把我女儿跟他凑一块了,奈何这小子根本不干,说是嫌弃我女儿年龄太小了。”说着说着,张霁隆又似笑非笑地转向了我,“那如今遇到一个跟自己年龄相当的姑娘,我说秋岩,你总该给个机会了吧?不然咋的,蔡韬勤先生家的千金你都看不上,你何秋岩是个金娃娃呀?”
“不是,我不是这意思霁隆哥!我、我、我……我啥时候嫌弃过琦琦?我这……我也没说我看不上人家蔡先生的女儿……只是我……”我一着急,竟然还结巴上了。
“那小何警官是已经有心上人了?”赵景仁又问道。
“我……这倒也没有……”我挠头道。
赵景仁立刻转头看着蔡励晟:“那我看,干脆不如让贵小姐找时间跟何公子见一面,怎么样?”
蔡励晟满意地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秋岩一表人才,又救过我,我挺欣赏他。您各位也说说,这明明是俩孩子的事情,我们一帮大老爷们儿在这干动嘴,也是瞎折腾。他们年轻人见了面后,若是合眼缘了,相互之间自然就有话聊了。”
“诶!这就对咯!”赵景仁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韬勤,我得提前恭喜你啊。这玩意贵小姐和这何警官的事情成了,无论怎么说,你至少都多了一个有力的保镖啊!”
“要么择日不如撞日……”张霁隆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道,“正好我过两天,也想着去蔡省长您的官邸拜访一下,江山资本那边跟我们隆达要在F市这里合作办个项目,这个事情我必须得拜托您,所以我本来就想过两天找个您方便的日子跟您吃顿饭。您看,到时候我把秋岩带去,您也把您的宝贝千金一同请来。您看如何?”
“那……这个得看何警官答不答应啊?”蔡励晟又看向了我——这得是多大的面子?
“我……”
我却不禁语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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