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剑英的眼神就仿佛看透了我似的,他盯着我的时候,中间又对我朝着夏雪平瞟了一眼,然后又看向了我。我知道这老头所指的能帮我“要谁的命”的那个“谁”指的是谁,确实,在这一刻,我承认自己对邵大爷开的条件确实心动了。
但即便是这样,夏雪平还是会对我失望的,或许会更加失望。如果夏雪平的心不在我这,杀了那个人又如何。
恰在我天人交战之际,夏雪平也看向了我,她的双眼看似无神,但是这一刹那间又似乎包含了好些内容,复杂到让我猜不透她想跟我说什么。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随后对夏雪平眉毛一横,心里虽然带着颤抖,但我还是打起了精神瞪了夏雪平一眼:“你看我干啥啊?你瞅瞅,人家邵大爷挺为咱俩着想的么这不是?”随后我又跟邵剑英说道:“照这么说来,我外公留下的这三样东西还真是‘三大神器’,这要是但凡有一样在手,对于当下两党和解后的体制都是要命的。只是邵大爷,你怎么就这么笃定我外公一定把这三样东西留给了我和夏雪平、或者说你怎么能笃定我俩一定能把这三个玩意给拿到手呢?因为虽说我岁数小,但我可记着十几年前,我外公被杀的时候,他可是一个人去外出了,说是自己要去执行什么任务,见什么人,独自出去的,一个人都没带,所以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了自己有可能要被人杀;而要如果照这个思路往下理,他有没有可能在死之前,已经把你说的那三样东西毁掉了?”
这时候,一桌子的老头老太太,也都睁大了眼睛看向了邵剑英,看来他们心里也没个准谱。
邵剑英迟疑片刻,才说道:“你外公生前写过一本日记。表面上看似都是关于生活中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在他遇害之前半年,有一天他跟德达说过,如果他遭遇到了什么不测,他的那本日记将能继续维持着整个组织的运作。”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外公他把那本日记交给了老佟大爷,然后你们就因为这个,杀了佟大爷,是吧?”
邵剑英直言不讳道:“对。”
我点了点头,又斜眼看向夏雪平。夏雪平抿着嘴唇,低着头,眼珠却在不停转着。
“日记里写明了他留下了那三个东西?”我追问道。
“并没有,不过我们这的柴大姐、先前不知道被什么人在你外公家击杀的詹俪芳,以及你……以及另一个分部的负责人,都非常熟悉你外公写文章的手法和写字时候的书写习惯,早在你外公年轻的时候,就会用一些与正常语序和逻辑相悖的病句、一些同音字、错别字、异体字和倒下笔来传递特殊情报信息。经过仔细翻阅,我们这帮老花眼、白内障,总算是在里面发现了一些秘密:在日记里面,所有带着‘心’字,如‘思’‘想’‘总’‘念’这样的字,中间卧钩上的那一点,恩师都用一个小空心圆来代替;所有的‘回’字,里面的‘口’都写成了一个‘田’,而所有的‘合’字下面的‘口’,里面都加了交叉的一撇一捺,写多了一个‘乂’字。按照我们的理解,‘回’字正像个庭院,恩师当年的老宅,正好是座改建的四合院;而他这辈子最上心的两件事情,其一就是天网的事业,另外一个就是自己的家庭。这还不算结束:接下来最有趣的是,我们发现,在恩师的日记里,所有的‘夏’字中间‘目’字的部分,倒数第二个横那里都多了一个短竖,‘目’里面有一个‘田’字;所有的“雪”字下半部分,都写成了一个缺了第一笔竖的‘田’字;而所有的‘平’字,恩师都把那一点一撇,写成了两个小‘十’字,正像两只眼睛一样。所以,按照我的理解,恩师一定是把这三样东西放在了老宅,藏在了某个秘密的所在,而能发现这个所在的人,只有她的女儿夏雪平。”
“哼,你说的这些事情,我全都没有听说过,我根本不知道。”夏雪平冷漠地看着微笑着的邵剑英。
“雪平啊,你可真任性,从小你就是这样,你父亲和你妈妈都拿你没办法,后来替你父亲照顾你的我和德达也都这么觉得。你要是一个月之前这么说,哪怕你带着秋岩回了一趟老宅、还去取了不少东西,这么说的话我也能相信;可现在
你是真的骗不了我了。就在前不久,这个一月月初的时候,你应该是在你现在住的地方收到过一份UPS的快递包裹,里面有匿名者寄给你的来自加拿大丰业银行的两张银行卡,不是吗?两张银行卡其中一张是给你的,据我的的调查,从今年起,这张卡上每个月都会定期收到2000美元——而这笔钱,应该就是从北欧银行的账户里转过来的。我估计,这张银行卡,应该就是你父亲早在二十年前,在你刚怀上秋岩的时候,就已经给你在丰业银行办好的。”
“你行啊,夏雪平,每个月2000美金,你还真是个富婆。”我带着一身寒气跟鸡皮疙瘩,故意向夏雪平半揶揄地说道。
“你用不着羡慕,秋岩,就我们所查到的,还有另一张银行卡是给你的,里面每个月都会给你打5000美金。我估计是恩师当年觉得,他应该在你上大学的时候给你留些什么东西,你外公活着的时候,最希望你能当个建筑师、数学家或者画家,他应该想不到如今的你还是当了个警察。一个月5000美金,你就算出国留学,生活费也是绰绰有余。从今年起,一个月给你们母子俩自动转账七千美金,我想这些钱对于那笔存在北欧银行里面的钱而言,根本就是个零头都不到,倘若能拿它来给大家用,什么事情都能解决。若是再加上先前我提到的名单和官员档案,我们天网,就还是原来的那个人人敬畏的天网!秋岩,你不是问我,我有什么底气能确保那两个出走的分部一定会重新回归么?你和雪平,还有这‘三大神奇’,就是我的底气!”
“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个包裹的?”夏雪平瞟了我一眼,又冷冷地看向邵剑英。
“很简单,那天给你送去快递包裹的那个UPS小工,其实是我刚从分局招徕的一个新毕业学警假扮的。真正的UPS快递,最开始是送到市局去的;好在那几天,秋岩他在忙着案子,没时间去传达室,于是也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包裹,所以我就派人检查过里面的东西之后,把包裹给你送去了,要不是这样我也不能叫准你一定会知道那笔钱的存在。”
“那你干嘛不自己觅下银行卡呢?这不也是不少钱呢么?”夏雪平故意讽刺道,“从这个月月初起,你一点一点攒好了;三百万也好、一千五百万也好、七千万也好,只需要过个几百年,这些钱不都到你们的手里了么?天网大业、千秋万代,我相信你们能有这个耐心。”
邵剑英已经听出来夏雪平心里有气,却依旧岿然不动地微笑着:“这笔钱,毕竟是恩师留给你的钱,我和在座其他的人,怎么可能拿?但是,雪平,你要知道,这笔钱并不完全属于你父亲,这是属于天网、属于大家的财产。”
我已经说不清楚我该不该相信邵剑英的话了,但是七千万美金这个数字,已经让我感到有些害怕。就像某天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一个饿鬼在路边见到光亮后捡到了一个馒头,拿在手里一看居然还是个金馒头,但问题在于这个金馒头没法嚼、没法咽;想去金店钱庄换钱,所有能换钱的地儿还都打烊;想丢掉还舍不得,捧在手里特别烫手,手指头都能烫出泡来;而正犹豫的时候,路对面已经走来了一帮饿鬼歹徒,他们也已经盯上了这个人手中的金馒头。
“呵呵……好一出‘羊毛出在羊身上’的戏码!我说句不中听的,邵大爷,没我外公,这笔美金跟天网有个毛关系?”我又无助地转过头看了看夏雪平,尽管我还在试着故意很戏谑地跟夏雪平闹着别扭,此刻我手掌上的寒凉,却已经冷到背后去了;但越是紧张,我越得把气提起来:“我的夏雪平大人,我说你可真行啊,这你都不告诉我?我那张卡啥时候给我啊,这可真是我外公留给我的。”
没想到夏雪平这时候却转过头冲着我,旁若无人地眉毛一扬,嗔怒地看着我:“我就不给!你在这段时间你对我啥样?还好意思管我要?”
旋即,她又冷冰冰地看向邵剑英:“所以你其实把我们这么大张旗鼓地请来,就是想从我跟小混蛋这儿要这么几样东西的,对吧?”
“雪平,你别这么说,你误会叔叔了……为了我对恩师绝对的忠诚,我是真心想你好,想你和秋岩都好。我并不是想利用你们,若不是这样,先前艾立威联系四大杀手每次准备杀你之前,我也不会给你投匿名信提醒你……”
“是,我知道之前那些提醒应该都是您发来的,之前苏媚珍把美茵绑了、咱们查恐吓信喷墨和打印纸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匿名提醒都是从你那办公桌上的打印机里打出来的。这个我谢谢您。但您其实和在座的各位叔叔阿姨、大哥大姐们自己应该都没发现,在您的故事里,其实还存在一个漏洞?”
“什么呢?”邵剑英不以为意地看着夏雪平。
但接着,随着夏雪平所说的话,邵剑英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了:
“您和各位口口声声说,你们当年的天网可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却又说不知道我爸爸是被谁杀死的,您刚才又说猜得出来——那好,我就权当做,杀死我父亲的那一帮人是早就叛出天网的一批人,或者他们拥有跟当年的天网同样的能力,他们可以在你们这张‘网’下隐藏自己,然后躲开,让你们查不到他们;但是,我父亲必死无疑的事情,在你的叙述里,他自己都能料定,你们这些成天在他身边听他指挥的人呢?你们真的全然不知道?他当年去执行那个所谓的‘任务’
,见那个神秘的人,是他自己只身一人,他没叫任何人陪着,但你们这些人,真的就这么听他的话,连保护都没保护的?其实当年发生了什么,我猜您各位其实心里明镜似的,哪怕你们没有确实的证据!这么些年了,秋岩都长这么大了,你们口口声声说你们对我父亲有绝对的忠诚,但是这么些年里,你们都在干嘛呢?为什么不马上找到那个杀了我爸的人、和后来害死我妈跟我哥我嫂子的人,把那些人杀了给他们报仇?而且,你们口口声声说我父亲有一个伟大的事业,如果成就了这番事业,咱们当警察会比现在过得好很多、至少你们自己会比现在过得好很多,对吗?可是既然这样,你们又为什么不保护好我父亲,你们为什么会让他死了?”
这次,不仅邵剑英,其他的人也都被问住了,连站在一旁的卢彦傅伊玫他们也跟着叹着气。此刻,他们的脸上除了一直带着的胆怯与亏心,还有一层无尽的悔恨。
“雪平,你要是这样说……邵叔倒是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一个人跟自己当年的理想、当年的同志们的诉求越走越远,你认为这是不是也算是一种背叛?”
“你闭嘴吧!”夏雪平终于忍不住,看了我一眼后迅速转过头,又低下头张着嘴,轻轻吸着气,接着,一滴眼泪从她的眼中低落到大腿上,然后她昂首抹去了继续渗出的泪水,抽啜两下以后,声音恢复了平静的冷峻:“你也配说背叛?让我来说说这事情的真相吧,邵叔,我刚从你讲的故事里面读出来的——二十几年前,海外的那些颠覆份子联合了南岛的蓝党和地方党,策划在首都搞动乱,为了平息这场动乱,我父亲确实组织了一帮人,成立了这个组织;但是,仅仅三四年的时间,随着过渡政府时期红党的倾颓、蓝党的强势和腐蚀,以及整个国家的开放与变质,你们这群人,也开始失去了真正的信念和理想,变得堕化了……”
“雪平……别说了,我们……唉!”齐翰最先打断夏雪平的话。
夏雪平没予以理会,继续说道:“就从你们刚才的话里,我听到的并不是一帮要改变国家的人,你们当年只是爱财、爱权、好面子,你们享受着可以肆意滥杀和威胁别人的过程,你们享受那种可以在暗中让别人畏惧、并以此控制他人的权力!但这些,这些被曲解化的、所谓的我父亲的理想,这些只有你们慢慢产生的自私的所谓的诉求,都跟我父亲的想法背道而驰!他开始发现了你们不再可靠,而你们,也越来越不希望受到他约束……”
“行了,雪平,别说了……”坐在我身边的柴老太太,脸色又红又青。
其他人,也都不敢再直视夏雪平。
但夏雪平依旧把她的话咬着牙说了出来:“真相就是:我父亲夏涛的死,其实是你们所有人对他进行的一场合力谋杀!”
“够了!雪平!唉……你别说了,够了……”邵剑英满脸惭色,而且也是瞬间泪流满面。
“哈,你也哭了么,邵剑英?你哭什么?你倒是说说,我说得哪点不对?你们各位现在都已经是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了,就算是最年轻的几位,包括你,邵叔,到了今年也该退休了。可你们还偏要来做什么该死的‘天网’,其实并不完全是因为省厅给你们拖欠工资、当下两党轮替的政治环境对你们的待遇不公平,也不完全是你们心里过不去那道和流浪汉、乞讨者一起去领救济金的日子,你们是在后悔!我父亲死了之后,天网的迅速沦落,跟你所说的那三样东西真的有关么?人没了、联络不上了,明明可以再去吸纳招揽;钱没了,Y省省内缺少可以被勒索敲诈的贪官么——成山在秋岩面前自杀的事情,才过去几天呢?不,都不是,是因为你们缺乏一个真正像我父亲一样的人,既能要求自己跟你们,又有能力和威望领导你们的人才对吧?而你们,你们各位在我父亲死之后曾经过得多快活,以为我年龄小就真的不知道?柴阿姨,你家里到现在还藏着几颗当年多尔衮摄政时期从关内夺过来的明廷的宝石吧?当年的传闻中就说有人得到了十颗宝石,后来这十颗宝石居然在黑市上出现了、且被人迅速卖到了法国,而恰巧那个时候,你的家里遭了贼,你当我没看过案件卷宗?齐叔叔,当年挪用公款八十万新政府币抄国际期货的事情,你真以为没人记得了么?而邵叔,当年有人组织威逼交警队女交警出来应召卖淫,还陪省厅跟中央警察部上峰大员睡觉的地下黑色产业链——甚至还有人对我动过心思,其幕后老板,应该是您吧?只是你们最后把这些事情都没做成,所以,‘如果夏涛当时没死就好了’,你们各位现在心里一定在想这件事,我没说错吧?”
夏雪平话音一落,除了坐着轮椅、拄着拐棍的,还有邵剑英自己,其他在餐桌旁能站起来的都站起来了:
“好你个小丫头片子!你倒是教训起我们来了是吧?”
“可不是?我们今天好吃好喝供着,没对你们母子俩不礼貌,你们俩倒好!小的先埋汰咱们,大的又来呵拢我们!夏雪平,你个小娘们儿的亲爹在的时候,都没敢这么跟我们说话你知道吗?”
“对啊!再说了,就凭你母子俩干的脏事儿,还好意思骂我们?母子乱伦!猪狗不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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